專訪美術設計郭志達——用空間布景玩一個「說故事」的遊戲

2021 年初，告五人《在這座城市遺失了你》的 MV 讓許多歌迷淚流不止：「失落」、「失去」、「失憶」，分別在三座城市中上演的愛情故事一個個打進觀眾的心。而告五人身在的錄音室、第一對情侶為了慶祝四周年去的那間餐廳、第二對喪子夫婦住的日本和室，以及第三對失憶老夫婦住的那間溫馨小房，不管是屋內的傢俱擺設，還是合室供桌上那張過世孩童的照片，都經過美術指導郭志達的精細考量。 郭志達從復興美工畢業後，從 MV 美術開始做起，後與周杰倫合作電影《不能說的秘密》，一腳踏入電影美術指導的世界，去年更與迪士尼合作拍攝聖誕節效果圖，透過美術布景與道具營造出充滿聖誕氣氛的米奇大街。本期專訪邀請他與我們分享，在影像世界與現實世界裡，空間與布景究竟有什麼樣的魅力。

Q1、你是如何成為電影美術指導的？

會入行其實是一個意外。我是復興美工繪畫組畢業，有繪畫基礎。剛退伍的時候，我跟朋友在西門町做泡沫紅茶店的創意裝潢，自己組裝桌椅、塗改牆壁。因緣際會之下，我得到一個參與 MV 拍攝的機會，幫林炳存導演搭景，就一路從小美術做到現在負責美術指導。一開始以 MV 為主，跟鄺盛導演合作周杰倫的 MV，《范特西》、《七里香》、《我很忙》這些都是我的作品。有一次，我們在拍《黃金甲》的 MV，周杰倫突然問我： 「我之後想拍電影，要不要來幫忙？」 「電影？？？」 「而且下個月就要拍。」「蛤？下個月？！」 ……「好啊！」 那部電影就是《不能說的祕密》，我就這樣踏上了電影美術指導的冒險旅程。

Q2、你認為空間的魔力是什麼？布景在 MV、廣告、電影的功用有何不同？

MV 的重點是「音樂」，隨著曲風的不同，搭配的畫面也會有所區別。像抒情歌的 MV 可能需要情境跟故事；電音或 hip-hop 需要表現出音樂節奏的視覺刺激或圖像，不同曲風的 MV 會截然不同。而對舞曲來說，布景非常重要，我會進棚搭建一個全新的世界，利用透視角度、燈光和繽紛的色彩來呈現舞台張力。廣告的重點是「商品」，布景取決於代言藝人的形象跟商品屬性，如果要幫綠茶拍一支廣告，你會想到夏天、茶園或是日式和室，讓空間和布景來營造廣告的氛圍。電影又不太一樣，重點是「故事」，這次要說的故事風格比較像日本導演是枝裕和，還是漫威系列的《復仇者聯盟》？故事會決定風格，再進一步決定空間和布景。

Q3、請分享你在拍攝前、拍攝中，以及拍攝結束後的工作內容。

拍攝前的提案對我來說，是工作最重要的一個環節，接下來才會是執行和拍攝。我會試著瞭解這次拍攝的目的和觀眾，再來決定風格。周杰倫這首歌的魅力是什麼？這次綠茶廣告的目標是年輕人嗎？這部電影的劇情適合什麼風格？拍攝中可能會被反駁：「你這個道具太貴了。」 那調整一下就好，重點是整體風格不會改變。舉例來說，恐怖片有很貴的、也有很便宜的，但美術團隊要先講好風格是恐怖還是夢幻？這會影響整支影片的美學。 再來，拍攝過程非常講求團隊合作，美術團隊要不停地和燈光、導演、攝影溝通協調，還要對其他團隊有一定程度的瞭解，才能順利合作。像我以前不懂攝影，做了一個很美的道具，但是沒被拍進影片裡，超級生氣，後來慢慢接觸攝影才會明白他們的考量。 拍攝結束的後製階段我也會很關心，影片怎麼剪、成品如何。雖然美術團隊只參與了拍攝當下，但你如果不夠暸解拍攝前期跟後期，就沒辦法在拍攝時發揮到最好。

Q4、就你的觀察，MV 的故事性如何發展？

MV 是由卡拉 OK 、伴唱帶演變而來的。早期台灣拍音樂影片只是為了讓卡拉 OK 有影片可以放，會拍一些「罐頭情境」。如果這首歌在講失戀，就灑水當下大雨、拍一個人喝酒難過；如果是浪漫情歌，就找人去湖邊走一走、拿一條布跑來跑去。之後才開始有「MV」（Music Video，音樂錄影帶）這個詞，根據藝人構思畫面，愈來愈講究、愈來愈專業。那時候台灣 MV 攝影發展得很好，香港的藝人全部都來台灣拍，鄺盛導演拍過的 MV 應該有 3,000 部以上，韓國還來台灣觀摩要怎麼拍 MV。到現在，音樂跟畫面的關係愈來愈精細，同樣都是失戀歌，以前只會在角落喝酒，現在有各式各樣的愛情故事。

Q5、拍片遇到臨時狀況的話，該如何處理？

經驗很重要！拍片一定要非常非常靈敏，以前剛入行的教育就是「不能說沒有」，不管遇到什麼情況都要想辦法。有一次，我去一場咖啡廳的拍攝，導演突然問我：「有沒有沙灘球？我要讓他們這樣打。」我只能去附近的店家到處問，想辦法生出來。 現在的分工愈來愈專業，籌備時間也比較長，不過還是會遇到突發狀況，所以腦筋要動很快，找到可以替代的東西，或是可以找誰解決這個問題。我認識的一個製片超級可愛，在片場一打開後車廂，裡面超多道具，飛盤、籃球、花束、報紙……連風箏都有。

Q6、請與我們分享創作的過程中最有趣及最困難的部分。

提案過程、拍攝過程，或是作品完成上映的時候，都讓人非常開心！最困難的部分是預算不夠和溝通不良。拍攝是團隊合作，假如團隊內部有摩擦，那會非常痛苦，所以我非常在意團隊和諧度。

Q7、該如何保持對工作、美術設計和世界的熱情？

我會一直努力維持自己的創作能力，不然很容易覺得無法繼續。我常常接下新的挑戰，之前嘗試過髮廊的室內設計、旅店的視覺風格規劃，最近有人找我的工作室設計雜誌，我也想做，只要跟設計或美感相關，我都會願意嘗試。

Q8、創作空間、布景，或是設計展場的時候，會注意哪些細節呢？

就像 MV、廣告、電影的重點各自不同，我認為反向思考很重要。對雜誌的讀者來說，翻閱紙本書的感受是什麼？觀眾踏入展場的那一刻，會有什麼感受？可能是「哇，入口烏漆墨黑！」或者「那裡怎麼有一道光？」。對我來說，每一次引導都是設計的一部分。這跟心理學很有關係，優秀的影視作品都能牽動觀眾的情緒，像在跟觀眾打心理戰⸺如果主角從頭到尾都超厲害，那不會讓觀眾一起提心吊膽。最高級的編劇一定是把你弄得死去活來，在戲院裡不斷地被折磨⸺氣死、難過死，或笑死。成功牽動觀眾的觀感，才是優秀的設計者。你可能是導演，你可以是攝影，你可以是美術，但都是一起在玩這個「說故事」的遊戲。

Q9、展場設計和拍攝場景設計最大的不同是？

拍片的重點是「攝影機」，布景只要拍完就會拆掉，沒辦法保存。展場和商店的重點則是「體驗」，可以保存比較久，也能讓更多人看到。來到這個空間的人們可以親眼看見所有細節，所以我很在乎視覺，它拍起來怎麼樣？哪裡可以打卡、拍照？

Q10、如果對電影美術指導有興趣，需要具備什麼特質，或培養什麼技能？

多暸解各式各樣的美術風格。舉例來說，不同導演拍的蝙蝠俠，風格就不一樣。每年工作室招實習生，我都問他：「你最喜歡的美術風格是什麼？」現在風格五花八門，你吸收夠多之後，就會發現自己特別喜歡的風格。我個人偏好濃烈的風格，像《令人討厭的松子的一生》或蜷川實花的攝影風格。